【TSN】【ME】For you,a thousand times over.03
3.
美国。剑桥市。
Eduardo接到Dustin的短信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这天下午他跟同学一起出去做田野调查，回来的时候累得直不起腰，晚饭也没吃就上床了。Eduardo勉强抵抗着倦意从舒适的被窝里爬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手机——为了让他能够及时收到消息，Mark专门在Eduardo的手机上把自己、Chris和Dustin的来电和短信都设置成了特别提示音。
Eduardo解锁了屏幕，他的手机屏保是Mark特地为他选的Facebook的蓝色。屏幕发出的微光照亮了Eduardo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英俊而又青涩的脸庞。Dustin的短信欢快地蹦了出来。
“Hi，可爱的Wardo~这么久没见到我和Chris有没有很想念我们呢？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和Chris来剑桥啦！要是想和我们一起享受游戏之夜的话，就马上到这个地址来吧！”
Eduardo扑哧笑出了声。Dustin是他认识的人里最奇妙的一个，明明已经是一把年纪的上市公司的CTO了，却还是像个小孩一样喜欢撒娇，而且扮可爱还能扮得一点也不招人讨厌。他马上回了短信：
“我马上过来。Mark来吗？”
“那个混蛋抛弃我们去见客户啦。你都不关心我和Chris，Wardo你偏心！”
Eduardo迅速起床整理仪表然后坐车去见他的忘年交们。Dustin选的地方并不是豪华酒店，而是一座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公寓。这座公寓有着高高的台阶和圆形的拱门。在走上台阶的时候，Eduardo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哈佛大学的Kirkland楼。
“Wardo，你来啦！”一推开门，正坐在沙发上玩游戏的Dustin就蹦起来高兴地朝他扑了过来。Eduardo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Dustin用猴子上树的姿势紧紧缠住了。Dustin一边蹭着他的肩膀，一边不停地嘀咕着“我好想你啊你不在Mark又像个后妈一样整天欺压我”之类的话。
“Dustin，你再这样Wardo就要被你勒死了。”和大学时代时一样英俊潇洒的公关经理走过来，毫不留情地把Dustin从Eduardo身上扒拉了下来。Dustin试图对Chris使用在Eduardo身上百试不爽的狗狗眼攻击，被身经百战的公关经理直接无视了过去。
“谢谢你，Chris。”Eduardo有些不好意思地对Chris微笑。他一直没有Chris那样的决断和魄力，总是莫名其妙地被Mark和Dustin这两个厚脸皮的小混蛋吃得死死的。Chris毫不介怀地对他回以微笑：“大学生活如何？喜欢哈佛吗？”
Eduardo走到沙发边坐下，接过Dustin递过来的啤酒喝了一大口：“还好吧。跟我想象中差不多。课很多。老师和同学对我都不错。课外活动也很丰富。”
Chris敏锐地察觉了他话语中的失落：“但你听起来似乎不是那么高兴？”
Eduardo轻轻呼出一口气，心悦诚服地说：“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啊。”他垂下眼帘注视着手中的酒瓶：“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可能是因为在大学待的时间还太短，还没交到什么要好的朋友吧。我有时候觉得宿舍里冷冷清清的。”
“没关系，你马上就会交到了。”Dustin在一旁悄声道。
“嗯？Dustin你说什么？”Eduardo不解地问。
Chris用眼睛狠狠地剜了Dustin一刀。Dustin马上反应过来：“啊，没什么！我说Wardo你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想和你做朋友呢！马上就会有俊男美女排队等着和你说话的，放心吧。”
Eduardo被逗得咯咯直笑：“俊男美女排队想搭讪的是你吧，Facebook的CTO。可惜你除了鲑鱼谁也不爱。”
Dustin马上开始了他的第143次鲑鱼安利大会，Chris一如既往地往他身上扔抱枕让他闭嘴。Eduardo在一旁一边喝酒一边不时插几句嘴煽风点火，虽然Mark不在，场面倒也并没有冷清。
没过多久，Chris和Dustin开始了专注的游戏大战。Eduardo坐在旁边观战。他酒喝得太多了，脑袋晕乎乎的。
Eduardo将视线投向窗外灯火灿烂的街道和漆黑的夜空。Mark还没有来，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加班。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Eduardo想念他的声音。
Mark是他们这个古怪的小团体的核心人物。严格来说，Chris和Dustin都是Mark的朋友。Eduardo一直觉得他能和这些科技圈大佬交上朋友简直是个奇迹。不过这件事确确实实就这么发生了。
Eduardo至今还记得他和Chris以及Dustin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是在他刚搬到迈阿密时发生的事。巴西黑帮的绑架名单把他们家的人都吓坏了。在Mark的帮助下，他们一家很快举家迁移到了美国。安顿下来过后，Mark第一次主动提起要带Eduardo去见他的朋友。Eduardo借着和朋友一起旅行的名义去了Mark位于加利福尼亚的家。在门打开的那一刻，Eduardo清晰地听见了面前两个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两个人都无比震惊地望着他，仿佛他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外星人或者异形什么的。红头发那个看上去分分钟钟就要哭出来，金色头发那个表情还算镇定，但眼睛也几乎要黏在他身上了。两个人都喃喃自语说这是奇迹。Eduardo当时并不懂得他们的意思。
……当他懂得之后，他希望自己不要懂。
Eduardo曾经相信他和Mark之间的友情是会永垂不朽的，毕竟年龄的差距和空间的距离都没能把他们分割开来。但当Eduardo逐渐了解了当年那场震惊世界的股份稀释官司的详情后，他不再这么肯定了。他曾经以为Mark看他的眼神是全然的喜爱和信任，可看完报纸上关于跟他同名同姓的那位Facebook创始人的报道后，他开始怀疑也许那只是Mark透过他的眼睛在看别的人。无论是Chris、Dustin，还是Mark，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当年Facebook重组时发生的一切。Eduardo从来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问出他的问题。那些问题堆积在他的心底，日益锈蚀、腐烂。不管Eduardo再怎么刻意去避开，他也能闻到那种近似于果实糜烂的气息。尽管这些年来，Mark可以说是一直诚惶诚恐地呵护着他陪伴他成长，Eduardo也无法逃避心底那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倦意渐渐袭遍全身。Eduardo感到眼前的世界在不断模糊。他慢慢合上了双眼。
……说到底，当初Mark为什么要站在那条小路上等他？
“我们这样真的好吗？”Eduardo睡着之后，Dustin和Chris不约而同地放下手柄，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身边查看他的状况。Dustin用左手梳理着Eduardo有些凌乱的头发，忧心忡忡地问。“非得让Wardo做这个手术不可吗？”
Chris叹了口气：“Mark已经决定了。他希望Eduardo快乐。你也看得出来现在他并不快乐。”
“可这样的话Wardo就不会有任何Mark陪伴他成长的记忆了。这样对他们两个真的公平吗？”
“Mark认为Wardo并不需要这些记忆。毕竟他很快就不能陪伴他了。”Chris忧郁地注视着沙发上沉睡的旧友，“不管最后迎来怎样的结局，这都是他们两个的选择。我们必须尊重。”
五年前。加利福尼亚。
“你说的‘不可行’是什么意思？”Mark明亮锐利的蓝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人，仿佛要看透对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你觉得我这几年给你投入上百万的资金就是为了听你告诉我一句‘不可行’吗，Dr.Myth？”
坐在Mark对面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并没有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所吓倒，而是冷静地端起早已没有了热气的咖啡杯小口啜饮着。“我以为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Mr.Zuckerberg。”
Mark烦躁地说：“从你第一天到这个实验室时我就跟你说清楚了，我想要一台能够跨越时间的时间机器。你向我承诺了可以做到，我才给你投资。现在你却要告诉我他妈的‘不可行’？你觉得我看上去像个很好糊弄的傻子吗？”
“我并没有说建造时间机器是不可能的。”Dr.Myth坦然地迎上Mark充满攻击性的目光，“我只是在说您的另一个要求，把十八年前的Eduardo Saverin带回来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Mark质问道，“如果我能够跨越时间，为什么不能把Wardo带回来？”
Dr.Myth耸了耸肩：“真正的时间穿越和您在电影里看到的是不一样的。电影里呈现出的那种过去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同处一个时空是不可能的。现实的规则是：在同一个时空不可能存在两个相同的人。当两条时间线交错时，后来的那条必然消失。”
Mark从牙缝里挤出来：“说具体点。”
“简单的说，如果现在的你穿越回了二十年前，你会马上从这个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因是在那个时空中还存在年轻时的你。两条时间线交错，后来的那条会被消除。因为如果消失的是年轻时的你，那么现在的你也不可能存在。所以二者之中，后来的那个会被消除。”
Mark的脸瞬间变得和实验室的墙壁一样苍白：“我不明白。”
Dr.Myth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不，你已经明白了。”
“你早就明白了，Mr.Zuckerberg。十三年前的Eduardo Saverin为什么会消失？没有嫌疑犯，没有凶器，没有动机。不是谋杀，你知道。也不是自杀。即便是自杀，按照你那种掘地三尺的找法也能把遗体找出来。但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因为他消失了。”
“为什么Eduardo Saverin会消失？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答案。现在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孩子，那个有着和十八年前的Eduardo Saverin一样的长相，一样的性格，一样的家庭背景的孩子，你曾经发现过半点他不是Eduardo Saverin的迹象吗？”
“你没有。因为他就是Eduardo Saverin。小时候的Eduardo Saverin。正确的时间线上的Eduardo Saverin。Mr.Zuckerberg，你和Eduardo Saverin相遇是一个错误，是时空扭曲引发的后果。Eduardo Saverin是一个时空穿越者，他出生在未来，却在过去与你相遇。当真正的他出生时，过去的他就消失了。你找不到他。你也不可能把他带回来。”
男人面带怜悯地给面前的社交帝国掌舵人下了断语。
“He's not here.He's not anywhere.”
Mark不知道他是怎样离开的那间实验室，当他终于取回一点理智时，他已经在飞往迈阿密的飞机上了。Mark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陌生人在他身边来来往往，而他什么也听不见。他的眼前是那场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加利福尼亚的大雨，和眼眶发红的Eduardo。
“What did you mean get left behind?”
他的耳边反复回荡着Eduardo的质问，这声音像是拷问更像是控诉，让现在的Mark头疼欲裂。然而当时的他却并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他把Eduardo落下了。
下飞机的时候，迈阿密正下着和当年的加州雨夜一样的大雨。Mark没有带伞。他毫不犹豫地冲进雨中，用最快的速度找来一辆车，然后开向Eduardo在迈阿密的家。
他开得飞快，两旁的树木和行人都变成了被速度拉直的线条。可即便这样也无法甩开在他眼前不断重播着的当年的一幕幕：他和Eduardo如何一起创立了Facebook，他在阴暗的学生宿舍为网站上线祈祷，他是如何欺骗、背叛了Eduardo，并把他赶出了公司……
He's not here.He's not anywhere.
就像他曾经设想过和Eduardo重新见面的场景一样，Mark也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该怎样对Eduardo表示歉意，请求他回到自己身边。那时的Mark对此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依Eduardo的个性他迟早会回到Mark身边，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可他没想到Eduardo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
He's not here.He's not anywhere.
雨还在下。雨刷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Mark努力地在一片滂沱中分辨着方向，驶向那个唯一能给现在的他带来光明的地方。
在和Eduardo的关系中，Mark一直坚信自己是占据主导地位，勇往直前的那个。他一直走得比Eduardo快，看得比他更远。他先于Eduardo看到了Facebook辉煌的未来，他选择了把被落下的Eduardo踢出局。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也将他自己的未来和一生中仅有一次的奇迹踢出了局。Eduardo才是那个走得更快的人。他离开的这样决绝，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留给Mark。
He's not here.He's not anywhere.
Mark将车速提到最高。有什么苦涩而温热的东西流进了他的嘴里。
Eduardo是被巨大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白天学习了一整天，刚睡下不久。风雨声灌入耳朵，让他感到莫名的寒冷。他的父母和兄弟都在楼上，远离大门。他摸索着下了床，前去开门。
Eduardo刚一打开门，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面孔，就被紧紧地抱住了。那个人抱得那样狠那样用力，仿佛稍一放松他就会消失。
“Mark?”Eduardo问道。他下意识地觉得来的是Mark。然而这个Mark和他所熟知的Mark很不一样，他身上散发出的汹涌的绝望几乎使Eduardo窒息。
Mark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口中喃喃念着什么。
Eduardo感到迷惘，Mark抱得太用力。他遮蔽了Eduardo眼前所有的光线，他看不到任何东西。
Mark仍然在持续不断地对他说话。Eduardo过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他一直重复的那句话语。Mark在对他道歉。他在近乎绝望地表达他对Eduardo的歉意。
Eduardo不知道的是，那些话语本该在十几年前就说出口，并落入另一个人的耳中。然而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现在Mark所做的，不过是徒劳的挣扎而已。
再也没有人知道在那漫长的时间中，Mark曾经对那个爱着他却被他深深伤害过的人怀有多么真挚的歉意。
He's not here.He's not anywhere.
但Mark仍然在说。
“I'm sorry.”
“I'm sorry.”
“I'm sorry.”
For you,a thousand times over.